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伦敦

  • Eric Zhang
  • Jun 17, 2022
  • 5 min read

第一次来伦敦是五六年前,开了半天会后于周末小驻,但忙着加班赶工,并无多少闲暇,急匆匆跟同事喝了场酒、和朋友吃个早餐就直奔机场。48小时,跟这座城市只算是萍水相逢。倒是18年春再访伦敦,我还在商学院念书,趁着休春假痛快地玩了几天。当时投宿朋友在城东金融区的公寓,他还在投行供职,上班比我醒得早,下班比我睡得晚。于是我每天自由自在也倒逍遥,早上出门当一天游客,跟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挤伦敦地下铁,到大英博物馆寻宝探秘,与大本钟、伦敦眼合照留念——那还是新冠前,手机一举,大半个相框都被游客挤满,估计我的背影也“有幸”让不少游客捎回了家。走累了就在街角的酒馆小憩,点一品脱伦敦本地扎啤;或者找家日本拉面馆,嗦一碗热腾腾的博多拉面。傍晚回程,就在Canary Wharf的运河旁散散步。初春的伦敦乍暖还寒,河边只有几丛枯黄的芦苇在岸边摇曳,和几只青头野鸭在泥泞的浅滩上啄着泥巴。虽无盎然春意、甚至景色还有几分萧瑟,但能在这宁静的河畔与伦敦独处,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开始认识这座城市,开始和这它结下些许缘分。


第三次来伦敦,已是四年之后。


与一座城市重逢,是一种奇妙的感觉。像久别的朋友,你大致记得他的相貌,和印象中的已不太一样,但眉宇间尚有一份抹不去的熟悉。他有自己的生活,你已不在其中,仔细打听也未免太过冒昧,于是你们并肩而坐,端详着对方手中的咖啡杯,以及窗外的车水马龙。人来人往,都是匆匆过客,一转瞬与一辈子并无本质上的区别。


不仔细想尚不觉得——四年竟一晃而过。从商学院毕业,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又各奔东西,我也在旧金山渐渐安顿下来。之前在伦敦收留我的朋友,辞掉了投行的工作,搬离了伦敦,跟一个意大利哥们合伙开了家手工皮鞋店,将他出众的艺术细胞发挥尽致。我则回到了老东家操起本行,忙忙碌碌地熬到了第四年,额头上皱纹多了几道,腰间赘肉厚了一层,不过如此。想起之前来美国读大学,那如梦似幻般的经历,也是四年而已。相比之下,这个四年过得有点太快、太让人不知所措。


周日晌午抵境,入关、进城、于酒店安顿好,已到下午一两点——那正是旧金山清晨时分,瞌睡虫爬到了脑壳顶。为了战胜时差,我在房间灌下两杯浓缩咖啡,便披上大衣,梦游似的出门散步去。这次住在市中心,国家艺术博物馆的正对面,毗邻中国城与白金汉宫,离Covent Garden闹市区的酒吧、商店步行也不过七八分钟。我晃晃悠悠,懒得看地图,全凭感觉在伦敦宽窄不一的街巷间作布朗运动。到了傍晚,在一家英式传统酒吧坐下,点一份啤酒、一碟小菜,倚在打了牛皮软垫的桃花心木长椅上。一张小酒桌的距离,我在这头,整个伦敦就在另一头。我们沉默着对酌,尝试辨认身旁的游客说的是哪国语言,猜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。


天色已渐渐变暗。一杯啤酒下肚,加上时差与咖啡的相互作用,我走在伦敦狭窄的街道上、古老的砖墙间,灯火交错,更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。到了吃晚饭的钟点,我在中国城乱打乱撞,发现了一家兰州拉面馆。隔着临街的玻璃窗往里一瞅,大师傅正勤快地拉着面条,客人也都是亚洲面孔……不用说,这家面馆一定靠谱。在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下,我进门入座——这时才触电般地意识到我曾来过这里:是上一次来伦敦借宿朋友家,他午夜下班后嘴馋口渴,拉着我去酒馆喝了一轮后来这里吃的牛肉拉面跟烤羊肉串。没想到时隔四年,物是人非,我来回飞了一万英里,竟又回到了同一个地方。这不是一场梦,又是什么呢。


这次来伦敦做项目,一住竟是一个多月。事情又烦又多,忙起来没日没夜。还好伦敦办公室在Mayfair的闹市区,下楼便是琳琅的商铺与喧嚣的食肆,生活、饮食都很方便。单位离海德公园只有两三个街区,要是傍晚日程中有一个小时的空隙,我喜欢去公园跑一圈步,四英里不多不少。渐渐地,我对伦敦又增添了几分熟悉的感觉:对几个城区的名字及地理位置大概有了了解,知道了Chelsea的小资、Soho的繁忙、Richmond的闲适。伦敦的著名地标如白金汉宫、西敏斯特教堂,路过的次数多了,也不过如此,要是跑步途经,还要嫌路上的游客挡道。公司旁边有哪些咖啡馆、午餐店,我也了如指掌,能娴熟地安排一周的饮食而不重样……要是再呆上几个月,可能还可以混成半个本地人,前提是不能开口——英式口音我是怎么也学不来了。


离开伦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,我去了一趟剑桥。徐志摩的诗已背得烂熟,这次既然在伦敦呆了这么久,总想去看看康河的柔波以及河畔的金柳,看看河中那招摇的水草是不是真的像诗人说得那样逍遥。剑桥在伦敦北郊,坐火车一小时即到。那其实是一座小镇,有二十多个大学学院散落在镇边,大多沿河而建,所以康河的两岸便是学院的校舍。游客可以乘细窄的木舟,真如诗中所说,撑着长长的船篙,漫溯于河畔垂幔的柳枝下。两岸的建筑各有风格:远处能看到的多是高耸的哥特式教堂,庄严而轩昂;而近处的校舍则是英式风格,古老的墙垣上,彩色的琉璃窗与墙角几簇红白月季相互映衬,严肃却不失和蔼。


走在剑桥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石板路上,我也禁不住想,在这里读大学会是一种怎样的经历。我是否也会在金秋九月,拖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,满载好奇与梦想,在这更古老、令人感到更生僻的异国小镇寻一寸立锥之地?在这石墙木梁间与碧水金柳旁,我又会遇见谁,会度过怎样的不眠之夜,又会为谁而一饮而尽?我是会爱得更轰烈些、更勇敢些,还是在星辉斑斓里找到平静与慰藉?命运之舟又会把我载向何处:伦敦、巴黎、香港、还是纽约?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不得而知。我也不愿多想,因为答案就在眼前:看那在草地上打橄榄球、在柳荫下读书的少年,看那由爸妈牵着手、好奇地凝视着眼前一切的孩童——他们正经历着或即将经历这一切。而我已经交出了我的答卷,这份用青春书写的答卷,再也无法回头了。


与一座城市重逢,这种奇妙的感觉,大概也是如此,是一种好奇与淡淡的失望。好奇在于我们向自己提问,在另一个世界、另一个轮回里,是否会与这座城市、与在这座城市里相遇的人,有这样或那样不同的故事。而失望在于这个问题的无解性,在于意识到对这个问题有解的人所拥有的——青春与时间——是我们无法重获的财富。悄悄地我走了,正如我悄悄地来,说的也是这样的一种失望。不是悲观,不是放弃,而是一种勇敢而坚毅的失望:这就是生命,经历过的就回不来了;所以我们挥一挥衣袖,祝福那些拥有青春的人,并歌颂我们逝去的青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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